家族辦公室過去 10 年，蓬勃發展。美國的加州、亞洲的新加坡和香港，成為全球 0.001% 超級頂級富豪的資金落腳之地。然而，自 2020 年以來，香港和新加坡的單一家族辦公室快速成長，數量增加了四倍，達到約 4,000 個。
「香港和新加坡在經濟實力上遠遠超出了它們作為金融中心的影響力，這一特色延伸到了家族辦公室。」麥肯錫的研究表明，「兩個城市加起來大約佔全球單一家族辦公室的 15%，當局都明確指出要吸引更多此類辦公室。」
家族辦公室在全球金融市場的一股新興勢力，是私募股權（Private Equity, PE）的重要資金來源，根據《勤業眾信 2024 年家族辦公室調查》，2023 下半年，全球家族辦公室的資金配置高達 30% 放在私募股權基金中。由於私募股權資產在 2023 年估計約 8.2 兆美元，對企業併購等商業市場變動帶來巨大影響力，也改變投資市場的面貌。
什麼是家族辦公室？為什麼成為監管挑戰？
根據《經濟學人》2018 年的報導，當年度全球家族辦公室資產高達 4 兆美元，約等於當時全球股票市場價值的 6%。所謂的家族辦公室，是一種財富管理服務，專門為高淨值的家族提供全面財務管理和個性化服務的專業機構。
美國石油大亨約翰·洛克菲勒 (John D. Rockefeller) 在 1882 年，就設立了家族辦公室。大約有 5,000 到 10,000 名員工分佈在美國、歐洲以及新加坡和香港等亞洲中心，協助管理洛克菲勒家族的金融資產，總部辦公室也要處理從稅務、法務等複雜事物，甚至協助預訂飛機和寵物照顧的高級管家，都包含在其中。
喬治·索羅斯（George Soros）的家族辦公室管理數百億美元的資產，其實力與華爾街的大型投資企業一樣強大，在市場上與銀行或私募股權集團競爭，影響力擴及全球。
家族辦公室在本世紀，從 0.001% 頂級富豪的圈子擴散到 1% 的富豪圈，愈來愈多有錢人把資金從公共投資領域，轉換到私人財富管理的服務上。
- 2000 年以後財富分配不平等加劇是基本原因。
- 2008 年全球金融海嘯揭露華爾街資產管理公司濫用客戶資源的本性，是這個趨勢在過去 10 年飆升的一個重要推力。
-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，則是新興科技業和新興高成長國家如中國、杜拜，不斷孕育出新的富豪。
這些富豪設立的家族辦公室資產規模有大有小，目標比上個世紀更複雜，除了極大化資產價值和資產報酬之外，也包含家族治理如下一代的教育、家族成員全球公民身份和居留權、棘手的繼承計畫等。這樣的變遷，催生出更多家族辦公室服務，除了專門為資產價值超過 1.5 億美元以上單一家族服務的單一家族辦公室（Single-Family Office, SFO）之外，同時為多個家族提供服務，以共享資源、降低運營成本的聯合家族辦公室（Multi-Family Office, MFO）也蔚為風潮。
這種專門為特定資產優勢對象提供服務的商業模式和私人部門壯大，對政府帶來巨大的監管風險和挑戰。
家族辦公室的富豪們，擁有獲得資訊、交易和公部門稅收計畫的特權，當這些資訊彙集在一起，使他們能夠超越普通投資者，或者，成為最強的詐欺高手，「三分之一的家族辦公室至少有兩個分支機構——這使得稅務詐欺變得更加容易。」
全球家族辦公室資產成長最快的國家：新加坡
新加坡如今就深陷在這個監管挑戰中。
500 萬人口的城市國家，新加坡維持國際競爭力的方式，就是讓自己成為亞太甚至全球的金融中心之一。家族辦公室興起成為國際金融市場中的新興勢力，加上中國、印度和東南亞等新興高成長國家就在臨近，新加坡積極吸引富豪到新加坡設立家族辦公室，祭出免資本增值稅和遺產稅的誘因，讓有錢人心動不已。
麥肯錫 (McKinsey) 上月發佈的分析顯示，和新加坡政府數據，註冊在新加坡的家族辦公室總數從 2020 年的 400 間增加到今年 8 月底的 1,650 間，四年間成長著過 4 倍。截至 2023 年底，從中國轉至新加坡的個人金融資產總額達 4,000 億美元。此外，新加坡還從印尼接收了 1,400 億美元，從印度接收了 1,300 億美元，從香港接收了 700 億美元，以及截至 2023 年，從亞洲其他地區接收了 3,700 億美元的家族資產。
相比之下，截至去年年底，香港從中國大陸接收了 5,550 億美元，從亞洲其他地區接收了 7.35 億美元。
「新加坡在吸引財富方面非常成功，」專為家族辦公室提供財富管理服務的新加坡公司 Taurus Wealth 執行長曼迪普·納爾瓦（Mandeep Nalwa）說，「這很正常，不乾淨的錢會試圖在這裡找到藏身之處，因為一旦資金在新加坡合法，他們就會獲得一層可信度的外衣。」他說。
同樣都是城市經濟，香港和新加坡一樣都致力於吸引資產落地，但是香港國安法的實施和其他政治變化，外資對香港的法律穩定性產生了一定的擔憂。然而，新加坡趁機成功吸納來自各國的資金後，也一起吸納這類私人資產的管理風險。
2023 年 8 月，新加坡爆發了歷史上最大的洗錢案件，涉及超過 30 億新加坡元（約 23.4 億美元、164 億人民幣）的資產。這起讓新加坡感到尷尬的案件，導致 10 位被稱為「福建幫」的華裔罪犯因洗錢被定罪，與這些犯罪活動有聯繫的包括六個單一家族辦公室基金，這些基金都在新加坡吸引富人的政策下，獲得政府稅收減免。
於是新加坡政府很短時間內就針對家族辦公室的落地監管，提出全新且極為嚴格的辦法。
審查案件多到必須外包給四大會計師事務所
《日經亞洲》在新加坡進行調查報導，對新加坡的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來說，新加坡快速成長的家族辦公室申請審查業務，是過去一年來令他們最忙碌的一門大生意。
拉梅什·穆薩（Ramesh Moosa）和他在會計巨頭安永 (EY) 新加坡法證與誠信服務部門的 30 位專家同事，過去一年的工作發生顯著的變化。新加坡金融監管機構委託了六家民間企業，協助對想要進入新加坡設立家族辦公室、把資產放在新家的富翁們進行詳細的審查。
「我們正在嘗試檢查是否存在任何隱蔽的問題，」穆薩告訴《日經亞洲》，他們在為新加坡金融管理局 (MAS) 進行的審查工作方式，「我們想了解他們是誰，他們來自哪裡，他們的背景是什麼。」
在洗錢案之前，大部分這類職責是由 MAS 自己承擔的。NAS 今年上半年一連串政策修訂，包含家族辦公室設立的申請者、他們的直系親屬和相關聯繫人是否與洗錢、恐怖主義融資或其他違法行為有任何關聯，就變成一個繁雜又龐大的工作了。除了新的、更嚴格的審查條件外，MAS 還縮短家族辦公室稅收激勵的申請者對審查疑問作出回應的時間，一個月內無法回覆就失去資格。
財富管理合規軟體系統 Enghouse Systems 市場總監提姆彼得斯（Tim Peters）說，這樣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，「如果新加坡因與金融犯罪有聯繫而失去安全、可靠的金融中心名聲，那將會受損，」他說，「任何涉及洗錢或其他金融不當行為的重大醜聞，都可能阻止未來的投資、並損害新加坡金融中心的地位。」
新加坡第二財政部長徐芳達（Chee Hong Tat）表示，新加坡預計 2024 年新增的單一家族辦公室數量，將超過 2023 年新增的 300 間。「健全的監管和適當的安全措施可以與友好的商業環境攜手並進——這就是我們希望達到的目標，」他在會議上說，「新加坡將繼續歡迎合法財富、真正的投資和來自世界各地的互補性國際人才。」
白話翻譯徐芳達的話其實很簡單：想洗錢的人別來，新加坡不缺這一筆。
不願接受審查的中國資金，開始轉向香港
強化的審查過程，的確讓一些富豪，特別是在意語言和文化相通的中國富豪，開始把資金司法管轄落點轉向香港。
專門為中國科技領域百萬富翁服務的一位匿名顧問對《日經亞洲》的記者說，「我的客戶認為，立志作為亞太財富管理中心的新加坡，應該張開雙臂歡迎他們，而不是增添層層官僚障礙來阻擋。」
資產管理公司 Ocorian 的亞太地區業務發展主管盧（Novia Lu）表示，她注意到她的中國客戶對新加坡的態度有所轉變，「對於許多希望把資產轉移出中國大陸的客戶來說，一個具有文化相似性的目的地很重要，在亞洲的離岸中心中，中國人占多數人口的選擇很少。台灣是一個，但它與中國有長期緊張關係，剩下的是香港和新加坡。」
一位幫助富有中國人設立私人辦公室的顧問告訴《日經亞洲》，過去六個月內，他有三位客戶在申請新加坡設立家族辦公室遭遇審查後，果斷地轉而選擇在香港落地，「許多人只是想快點行動，而在香港，你只需幾週就能成立家族辦公室，」他在匿名條件下說，「這是他們要麼轉向香港，要麼直接跳過新加坡選擇香港的主要原因。」
在嚴厲審查下，在新加坡設立家族辦公室，可能需要至少一年以上的時間。這對急於把資產從中國轉出來的人來說，緩不濟急。而新加坡提升審查標準後，免稅優惠不一定能過關，也是中國富翁把錢轉向香港的原因。
有兩位財富管理主管表示，他們接到中國客戶的詢問，希望在被新加坡拒絕稅收激勵後，在香港設立家族辦公室。這些被拒的人包括已擁有 1,000 萬至 5,000 萬美元離岸資產的房地產和貿易領域富豪。一位律師告訴《日經亞洲》，香港不會詢問申請人是否在其他地方被拒絕，但香港金融服務和庫務局發言人表示，財富管理人員必須遵守反洗錢規範，如盡職調查和記錄保存。
然而，根據業內人士的說法，從新加坡轉向香港可能只是暫時的。這個中國治理的中心因被認為越來越靠近北京的政治軌道而受重創，那些將資產停泊在香港的人都可能受到中國的監督。可以預期的是，很快，這些在香港的資產會再轉向美國和加拿大等中國資金熱門流動區域，相關的洗錢監管問題，若無意外也將會在這些地方出現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