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 年《時代雜誌》年度 CEO,由來自台灣的 AMD 執行長蘇姿丰(Lisa Su)獲選。
2015 年,蘇姿丰接任 CEO 時,AMD 的股價徘徊在 3 美元左右,在資料中心晶片市場的市占率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,業界普遍認為,AMD 離破產已經不遠了。工程師出身的蘇姿丰,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候加入,她第一件事情不是財務報表,而是 AMD 產品從基礎重新設計,用產品修復與客戶的關係,順利搭上 AI 熱潮的順風車。2022 年,AMD 的總市值第一次超越老對手英特爾(Intel);2024 年 12 月 AMD 的股價約為 140 美元,是她十年前接任時的 50 倍。
今年哈佛商學院的秋季班課程中,蘇姿丰在 AMD 的歷程是其中一個經典案例。「這無疑是現代美國商業史上最成功的翻身故事之一,」半導體行業歷史學家、《晶片戰爭》(Chip War)作者克里斯·米勒(Chris Miller)對《時代雜誌》這樣說。
AMD 創立於 1969 年,在 1970 年代到 2010 年代以前,AMD 和英特爾之間在市佔和專利上打得難分難捨,但在這之後,兩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半導體業龍頭雙雙陷入困境,英特爾前任執行長季辛格沒能撐過市場挑戰,在繼任人選未定之下,今年(2024)12 月 1 日「被宣佈退休」黯然下台;而 AMD 則在蘇姿丰的帶領下,浴火重生在激烈的產業競爭賽道上,佔據重要地位。
半導體技術躍進的七年烽火
2000 年網路泡沫後,軟體產業開始一段超過 20 年的繁榮,軟體即服務(SaaS)模式崛起、開放原始碼加速技術創新,雲端化和行動網路把軟體應用範圍不斷擴大,一直到碰觸到硬體支援的界線。過去 7 年,為了支持軟體不斷膨脹的運算規模和速度需求,半導體為首的硬體產業,進入烽火連天的廝殺競賽。
超越曾經的冠軍英特爾,AMD 勉強維持住第二名的寶座。在蘇姿丰帶領團隊超越英特爾的同時,蘇姿丰的表舅、同樣來自台灣的黃仁勳(Jensen Huang)帶著 NVIDIA 異軍突起彎道超車,從行業邊緣迅速崛起成為主角,同時把兩家公司甩在後面,成為全球市值最高的公司。
黃仁勳比任何人都早發現,NVIDIA 原本為遊戲產業設計而具有平行運算特色的圖形晶片(GPUs),恰好非常適合用來訓練 AI 神經網路。2024 年第三季,AI 資料中心爆炸性成長,市場對 GPU 的需求因此超過 320 億美元,其中 95% 的市佔率由 NVIDIA 獨佔。同時間,微軟(Microsoft)、Meta 和亞馬遜(Amazon)等軟體業巨頭也意識到,自己的命脈受制於硬體晶片,紛紛跨足開始設計自家專用 AI 晶片,降低對晶片設計業者的依賴。
這對所有半導體晶片設計業者,都帶來巨大的壓力。今年 11 月,AMD 宣布進行重組以專注於 AI 市場,全球因此裁員約 4%。
地緣政治的霸權之爭
然而,還有更多非商業脈絡的外在因素,是 AMD 執行長無法主動掌控,只能被動觀察、並確保公司擁有足夠的彈性,能隨時因應變局調整。過去 5 年,地緣政治對抗、供應短缺,是所有晶片設計業執行長的痛。
晶片科技在上個世紀鞏固美國戰後全球霸主的地位,每一任總統都會關注如何持續掌握晶片技術。唐納德·川普(Donald Trump)下個月即將就職,這位具有高度不可預測性的總統重返白宮,勢必會對半導體產業帶來新的動盪。在全球 90% 以上高端晶片都在台積電製造的事實下,台灣的安全與中國爭端的未來,變成蘇姿丰和黃仁勳共同的課題。
2023年,AMD 約 15% 、34 億美元的營收,來自向中國和香港合法銷售性能較低的晶片;NVIDIA 的比例是 17%,而英特爾則高達 27%。大家都不想放棄中國市場,都想辦法在符合美國限制措施下,提供降階晶片給中國市場;然而,在公關語言上,蘇姿丰相對謹慎保守。
NVIDIA 的黃仁勳挾著技術和市場優勢,以及家族血緣關係,積極經營和台灣的正向關係。不管未來台海局勢如何發展,他都想藉由強化與台積電及台灣合作共識,確保 NVIDIA 獲得穩定的製造供應。黃仁勳這種積極表態的語言,也展現他對美國政策方向的呼應,在短時間內鞏固在美國科技業的領袖地位。
蘇姿丰並沒有把鞏固台灣供應鏈變成 AMD 的一場秀,她一直謹慎表達對中國市場的重視,「沒有任何人希望被鎖定在一個專有生態系統中,」希望在不妥協於美國國家安全的前提下,為公司創造長期的競爭優勢,AMD 在今年 10 月時向投資者警告,關稅以及外國政府實施的任何報復性措施,都可能對 AMD 業務產生不利影響。
高壓工作風格,不適任就淘汰
NVIDIA 和 AMD 兩個領導人,分別代表半導體業兩種都很重要的商業哲學:黃仁勳專注於突破性創新,開拓未來市場;蘇姿丰則致力於提升競爭優勢,穩步實現可持續發展。半導體產業的競爭複雜性極高,要順利度過下一個 7 年,並沒有哪一種領導風格絕對優於另一種。創新與穩健並非對立,而是彼此補足的關鍵要素。
相較於黃仁勳以冒險與創新著稱的風格,蘇姿丰相對更為低調和穩健。黃仁勳以擅長的技術產品快速佔領新興市場,例如人工智能、自動駕駛和雲端計算等領域,展現遠見卓識和高風險承擔力;而蘇姿丰則聚焦在提升產品性能與性價比,逐步重建 AMD 的市場地位。她的策略偏向於精準執行,深耕既有市場,以穩定實現長期增長。
在 2016 年以前,AMD 沒有 NVIDIA 在 GPU 上的突圍優勢,反而得先防守穩定腳步後,才能思考下一步。「我們找不到比她更適合這份工作的領導者,」AMD 的創始人兼首任執行長、現年 88 歲的傑瑞·桑德斯(Jerry Sanders)對於蘇姿丰的表現讚譽有加。她是否有能力在某一天超越 NVIDIA?「毫無疑問,」他說。
《時代雜誌》採訪蘇姿丰時,她說,「我不認為領導力是與生俱來的,我相信領導力是後天培養的。」蘇姿丰是一個工作狂,精明的策略家,善於挖掘和投資人才,對於不能勝任的人果斷淘汰。她在週末也會召開會議,在早晨電話會議上討論凌晨後才剛發送給與會者的文件細節。在實驗室交付晶片原型時,她會親自到場檢查樣品。前 AMD 高層、現任科技行業分析師派翠克·穆爾黑德(Patrick Moorhead)跟《時代雜誌》說,蘇姿丰的高壓工作風格並不適合所有人,那些無法履行承諾的人很難在公司生存。
在高壓中努力不懈耕耘的果實,讓生存下來的人,得以參與改變歷史的時刻。
今年 11 月在加州美國國家實驗室,一台運行 AMD 晶片的超級計算機,取代 NVDIA 在 2018 年部署的舊機,成為美國核安局最新的核子安全預測管理設備之一。如果地球上的每個人每秒進行一次計算,需要超過 480 年才能完成這台超級計算機在一分鐘內完成的計算。以優勝美地著名的花崗岩「酋長岩 El Capitan」命名的這台超級電腦,核心搭載超過 43,808 個 AMD 加速處理單元(APU),這種晶片將 CPU 和 GPU 的元素結合在同一晶片中。這台計算機,也是至目前為止,「全球最強大的超級計算機」、排名第二的超級計算機其實也是 AMD 晶片組成。
當蘇姿丰聽到「酋長」正式成為全球最強超級計算機的消息時,激動不已,她跟《時代雜誌》記者說,「這就是我活著的意義所在,」因為這表示世界上最強大的兩台超級計算機,現在都由 AMD 的晶片驅動。
蘇姿丰規劃的 AMD 未來路徑:超級運算
蘇姿丰把「超級計算」視為未來人工智慧(AI)市場利潤的源泉。
「酋長」所搭載的晶片「毫無疑問,是我們有史以來建造過最複雜的東西,」她說,但這並非單一用途的投資,AMD 工程師為「酋長」研發的設計,已經逐步應用到供應 Meta 和微軟等客戶使用的專用 AI 晶片中,並且成為 AMD 與 NVIDIA 競爭的重要基礎。
在蘇姿丰的帶領下,AMD 在半導體技術上,有兩個彼此相關、且對於 AMD 搶佔超級運算優勢的關鍵:APU 和小晶片(chiplet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