連續兩個月,在波羅的海和台灣海峽附近的海底電纜,都發生破壞事件;兩起事件,中國籍船隻都是頭號嫌疑人。
2023 年 11 月,波羅的海兩條重要海底通訊電纜被切斷,這是連接芬蘭、瑞典、德國和立陶宛等國的重要網路線,由於斷點很明顯是蓄意破壞,因此受到國際關注。事發時,一艘名為「伊鵬3號」(Yi Peng 3)的中國貨船正在當地海域,引發跨國的刑事調查。2025 年 1 月 3 日,台灣北部基隆附近的海底通訊電纜,也被船隻拖斷;同樣的,一艘名為「順興39號」(Shunxing39)的中國籍船隻,也是在事發時出現在當地海域上拖曳錨鏈。
過去幾年,高戰爭風險的戰略敏感地區,海底電纜受損事件明顯增加。尤其,台灣附近的海底電纜破壞事件比例特別高;2019 年至 2023 年間,台灣連接本島與澎湖、金門、馬祖等離島的海底電纜,總共發生 36 起外力破壞或推擠受損案件,平均每年 7 件。
波羅的海和台灣附近海域的電纜爭奪戰,是數位主權地圖的縮影,事實上也正在為新冷戰劃下地緣界線。
構成網路的實體基礎建設,除了看得見的資料中心、海底電纜、低軌衛星等網路基礎設施,更有價值的,是看不見的「網路佈線控制權和所有權」。一套完整環繞全球、採用最新技術的海底電纜造價約 50 億至 100 億美元,一套基本覆蓋地球的低軌衛星群造價一樣約 100 億美元;要掌握數位主權(Digital Sovereignty)中的基礎建設能力,「錢」和「權」缺一不可。
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,美國一直主導全球通訊基礎設施的佈置。然而,在市場機制的邏輯下,不只貧窮落後國家,連美國自家偏遠鄉間,都缺乏以利潤為目標的私人電信公司,願意提供服務。從 1990 年代開始至今,中國積極經營貧窮落後國家與地區,中、美一消一長之下,美國的控制力明顯下滑。以硬體、軟體和智慧財產權綜合評估的全球「數位依賴」綜合指數顯示,中國在技術上的自主性和佈線範圍在過去十年顯著提高,已經撼動美國的絕對主導地位。
研究中國一帶一路政策的公開資料庫,「重新連結亞洲專案計畫」(Reconnecting Asia Project)主任強納生.希爾曼(Jonathan Hillmangn)在 2022 年出版《中國網路圈套:數位絲路如天羅地網控制全球未來》,他鉅細靡遺的詳述中國如何積極爭奪數位主權的全球霸主地位。
中國耗費 10 年積極打造的「數位絲路」佈局,也透露不斷發生的海底電纜破壞事件,背後冷酷的備戰思維。
太空中的網路競賽尚未成熟
網路基礎設施的組成廣佈於海底、地上與天空。在沙漠陸地、海底和天空的網路設施佈建,都面臨更嚴峻的環境考驗,更需要鉅額資金和技術霸權才能達成。
低軌衛星市場目前由私人企業 SpaceX 的星鏈系統獨霸;作為美國企業,星鏈的官網上聲明,作為軍事用途的「星盾 STARSHIELD」只提供美國國防部使用,同時也提供與美國政府有夥伴關係的其他國家政府。在烏克蘭戰爭中,俄羅斯士兵透過黑市買到星鏈上網設備,然而,中國和俄羅斯官方事實上都禁止使用星鏈,因為,這等於把自家軍事溝通放在敵方設備上。而星鏈在官方說法中,也極力強調不願意自家設備用在他國戰場上,成為戰爭的共謀者。
星鏈的爭議,顯現網路通訊能力在國際衝突中有多麼重要。然而,截至 2024 年為止,海底電纜系統仍承載全球 99% 的洲際網路流量,而兩大霸權國家美國和中國在網路通訊競爭上最白熱化的戰場,也集中在更傳統的陸地基礎建設與連接洲際陸地的海底電纜。
海底電纜並不如一般人想像穩定易維護。根據《經濟學人》的報導,全球平均每三天就會有一條海底光纜因為人為破壞而斷線,原因通常是捕魚或商船的錨拖過海底造成。
如此高頻次的破壞,但大部分人似乎感受不到。這是因為,從 1850年第一條英法電報電纜鋪設開始,海底電纜的數量就不斷成長,如今全球共有 552 條(正在使用的和計劃中的)海底電纜,綿延 140 萬公里,足以環繞地球 30 圈以上。
富裕國家的重要城市,都有足夠多的備用電纜可以即時替代其他電纜故障造成的通訊缺口。因為通訊攸關國家安全,目前世界各地加總約有 60 艘海底電纜維修船組成的船隊隨時待命,只要出現損壞狀況,船隊就會在氣候環境允許下立即啟動修復作業。
在陸地和海底,從美國轉向中國的數位霸權佈局
安裝一條跨州際電纜的成本,包含製造、鋪設與維護高達數十億美元。網路基礎建設雖然是一場只有富人才能參加的遊戲,但是並不侷限在公部門;過去 20 年,除了霸權國家,Google、Meta 等科技巨頭也在不同的目的下,開始競逐在貧窮國家佈線的控制權和所有權。
在 2010 年以前,美國及其少數盟國一直主導海底電纜市場。中國在 1993 年靠西方財團幫忙建造了第一條中國主權的國際海底電纜,20 年後,現任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提出「21 世紀海上絲綢之路」,由中國鋪設的海底電纜數量開始飛快成長。至今總共投資或建造了超過 65 條海底電纜,佔全球 10% ,而且集中在中國自家後院、也是過去華盛頓相對忽略的區域。
台灣海峽和波羅的海區域的海底電纜,就在中國「數位絲綢之路」地圖的邊緣上,正好是以中國為中心、排除美國勢力的地緣政治海圖形狀。對這些敏感戰略地區的海底電纜進行破壞,了解造成的影響和修復的速度,以及國際社會的反應,都是中國測試自身數位霸權實力現況的方法之一。
隨著美國對中國爭取國際霸權的野心愈來愈敏感,近 5 年來華盛頓以國家安全風險為由,大力在盟友圈推動不受中國供應商參與的「清潔」通訊網路。然而,電纜技術不像半導體晶圓製造有高門檻,中國在光纖電纜方面並不需要外國技術的支援;相反地,海底電纜的舖設關鍵在於外交運作,政治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誰可以進入關鍵市場。中國以霸權為優先、商業報酬次之的決策思維,早在全世界都還沒發覺之時,已經悄悄翻轉全球數位霸權的佈局,不只發展出自主技術,也已經與全球超過 80% 的主權國家建立合作關係。
中國以華為系統為核心,透過低於市價 70% 甚至免費的商業模式快速攻城掠地,在過去 10 年除了掌握海底電纜自主技術之外,更囊括全球 45% 的新建海底電纜。將華為在全球五大洲的陸路 5G 基礎建設分佈圖(見下方)組合起來,正好組成一張中國的紅色數位霸權地圖。(圖片來源:submarinecablemap)
數位絲路和中國霸權:由紅色點綴的世界地圖
數位絲綢之路,把中國追求科技獨立和全球霸權的市場邏輯連結了起來。
根據 2013 年習近平提出的「21 世紀海上絲綢之路」,是「一帶一路」中的「一路」,目標是透過海路連接,把中國和東南亞、南亞、中東、北非和歐洲連結起來。如果再把「一帶一路」中的「一帶」,也就是「絲綢之路經濟帶」的範疇納入,可以清楚看到,除了北美洲的加拿大和美國,以及大洋洲的澳洲與紐西蘭之外,中國花費 10 年打造的數位絲路,搭配華為的 5G 建設和中國烽火通訊的海底電纜,中國的紅色已經鋪滿世界地圖。
美國在 2019 年提出來的「清潔」通訊網路倡議,對很多國家來說,即使想要參與也很難一口答應。中國為了搶快,過去十年不計成本低價搶市,同時以提供貧窮國家超高額低利貸款的手段,將華為和烽火通訊的設備、網路技術帶到這些國家。要換掉中國供應商,要耗費的資本和時間不計、已經欠下的中國貸款,要由誰來償還?
打開這張跨州的紅色地圖,就能輕易了解,這場跟時間的賽跑,美國可能已經輸了。